老皇帝安静地盘坐龙床，默了片刻，悠悠开口道：“皇后还是稚嫩，眼里、心里都藏不住事，这可怎么好？”
“……？”
白秀蹙眉，暗暗思忖。
老登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皇帝叹了一声，声音很轻，继续道：“想要在宫里活，第一个要摒弃的，就是怜悯心。皇后快些成长吧！”
白秀眉头皱得更紧了。
心念电转间，她向前倾身，一手扒在龙床边沿，小声问道：“皇上，是在教导臣妾如何活下去，对抗‘天外天’吗？”
一瞬间，万籁俱寂。
老皇帝垂着眼眸凝视白秀，白秀仰头而望，直视老皇帝，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白发老者与红袖娇娃无言对视。
瞳孔里相互映照着，每一个微妙的神情都能被对方捕捉……这一瞬，老皇帝捕到白秀眼里的坚定，看出了她想斗。
与那“天外天”斗狠！
同时，白秀拼劲全力，终于在老皇帝严肃深沉的眼光里，捉到了一丝，就一丝丝的……期待。
这就够了。
老皇帝闭上眼睛：“皇后，回去歇歇吧！”
“是。”白秀直起身，颔首道。
出了寝殿，看见真契带了老两样走来，参茶、金丹。
真契躬身问安：“皇后娘娘吉祥，奴才这去服侍皇上服药！”
白秀扫了一眼金匣内三粒暗黄色药丸：“公公辛苦了。”
真契笑道：“娘娘哪儿的话，折煞奴才了，这是奴才的本分。”
白秀淡淡一笑。
“公公！”
真契刚要走，白秀又叫住他。
她目光落在金匣内，状似无意地问：“公公昨日说，这丹药是太医院院首所制？”
真契下意识顺着视线看了眼丹药，点头道：“回娘娘，是。”
“院首，姓什么？”
真契即刻回答：“回娘娘，他姓卫，是卫相表亲，于院首之职已有三十余年。”
姓卫？
白秀蹙眉，紧接着问道：“皇上服用这金丹，有多少年了？”
真契打量白秀的脸色，见她突然皱眉，问话的语气还有些急。他不免有些糊涂，讷讷答道：
“回娘娘，从卫太医坐镇太医院，研制出这药后，皇上便开始坚持吃了，想来也是三十余年。”
白秀垂眸敛目，低喃：“竟然服用这么久了。”
“娘娘，这……”真契又看了一眼丹药，疑惑道，“这药是有什么问题吗？”
白秀摇头，予以宽心的笑：“没，本宫见皇上服了它后，不仅高寿，还生龙活虎……觉得这丹，该叫仙丹！”
真契放下心，倏尔笑道：“皇后娘娘真爱说笑。奴才不敢再耽搁，得先去伺候皇上了！”
“嗯。”
天子殿外，素馨掐着手在等候。
见到白秀出来，她急忙迎过去：“娘娘，出事了，出了好多的事……”
素馨的眉毛皱成一团，事情太多，愁得不知道该先说哪一件？白秀失笑，两根手指抚平她的眉间：“捡着急的讲。”
素馨抿嘴憋了一瞬：“卫皇贵妃叫您过去一趟！”
白秀挑眉：“她叫我去？”
素馨点点头。
“是卫皇贵妃宫里的小钱子，来请娘娘去的。贵妃有事，本该亲自来求见皇后娘娘，她却不分尊卑。”
“奴婢想替娘娘驳回去，可他说，事关后宫一日丧九子，需查明原因，要娘娘过去一同查问。”
“事关皇嗣，奴婢不敢不应，便急着等娘娘拿主意！”
白秀抿抿嘴，有点想笑。
皇上都不去查，卫皇贵妃却跳出来，喊着要查……
她能有那么好心？
应该是做好了一口锅，要甩给人背呢！
白秀心下一想，昨天她才回来，后宫都没踏入一步，锅怎么甩也甩不到她身上，去看看也没啥。
“那就去。”
···
【承乾宫】
跨进两尺高的门槛，白秀即刻眯起眼睛。
好……刺眼！
影壁贴金，光下杀人眼。
再一转进去，嚯——
垂花门上的门环，圈口粗有头大，且金光闪闪！
这宫没有凤栖宫大，但内里却比凤栖宫豪奢百倍，论金饰数量，都比得过天子殿。看样，得常来蹭蹭……
小圆子站在垂花门外，拢起手掌高喊：“皇后娘娘驾到——”
进入宫殿庭里，打眼望去，人数颇多，且……大多都惨白着一张脸，毫无血色，身子虚得连椅子都坐不住，需要侍婢在身后支撑着。
盲猜，是失子的嫔妃？
放眼数了一下，嗯……八个。
真的是她们！
突然流产，没有太医去施救，可以说是一脚都踏进了鬼门关，可老皇帝一道旨意下去，她们竟然都挺了过来，活下来了？！
众人一同望来，看她的眼神都不是很友善。
其中，白秀瞧见了芳菲殿的颜贵人，仔细瞧，她的状态要比其他七人好上许多，至少还能朝她翻白眼。
“……”
“皇后终于来了？”
卫妩在主殿门外置了一张贵妃椅，身后有宫人高举团扇遮阳。
她斜椅“美人靠”，睨向白秀，阴阳怪气地道：
“皇后叫妹妹们好等！特别是下面那几位妹妹，昨日小产，身子还虚着，今日又搁大太阳底下等了皇后一个时辰……”
“皇后真狠心，只顾着与皇上云雨行乐，全然不顾她们的死活。”卫妩把弄着蚕丝帕子，勾起红唇，斜视白秀。
白秀站立庭中央，转向右侧一众嫔妃。
她一脸无辜模样，柔声问道：“各位妹妹，如此体虚，本不该坐这受日晒风吹，是谁逼你们来的吗？”
众嫔妃：“……”
之后，众嫔妃的眼神，偷偷瞟向卫妩。
卫妩感受到视线，抿起了嘴，倏地坐直身子，“是本宫叫她们来的，还不是为了查清楚她们小产原因？不能叫皇子公主们还没来得及到这世上看一眼，就莫名其妙地流掉了！”
提及到孩子，众嫔妃抹起眼泪。
颜如玉泪光盈盈，在一旁抽泣着：“这后宫，只有皇贵妃娘娘还记挂着我们，臣妾不胜感激！”
她瞥了一眼白秀，怨恨道：“反而看那居于主位的，名下既得了太子，却还霸占皇上恩宠，真是尸位素餐，人心凉薄呀！”
白秀收回视线，仿若未闻：“皇贵妃要查原因，查清楚了吗？可有头绪了？”
她扫眼周围，无空椅。
叫她来，却不给她设把椅子，看来故意不想让她坐……她盯向卫妩的贵妃椅，觉得那椅子非常的，不错！
她朝卫妩走去。
“本宫这不是在等……”卫妩瞧白秀走向自己，还顶了一脸假笑。她迟疑着继续道，“等皇后来一起查吗？”
贵妃椅，椅长且铺了软垫。
白秀走到卫妩身旁，直接挨着她坐下。
卫妩一惊，急忙站起，花盆底站不稳，踉跄两步，半夏登时来扶住。
卫妩惊骇：“皇后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本宫能做什么？当然是坐着呀！”
坐着看你们制锅，甩锅……
白秀斜倚扶手，唇角笑漪轻牵：“皇贵妃忘了给本宫设座位，本宫便屈驾与你同坐一张椅，同查失子原因，可否？”
卫妩瞥了她一眼：“可本宫不愿与人同坐一张椅！”
她眼光示意半夏：“再搬来一把。”
卫妩冷哼：“金丝软枕的椅子而已，承乾宫有的是！”
白秀坐得舒服，一点也不在意，甚至还满意地感叹了一声：“承乾宫的东西确实是好。”
继而，她看向下面的嫔妃：“几位妹妹，请说一说你们昨日都见了谁？吃了什么东西？身边有没有发生异常的？”
椅子很快搬来，是一模一样的贵妃椅。
卫妩“哼”了一声，落了座。她望向下方妃嫔，小手一挥：“如实说！”
白秀似笑非笑地瞥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