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静默，琴夭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间，白裙的女子上前了几步，脚踩在地上，带着丝丝阴冷的空气，她的双目空洞无神却又好似夹杂着点点无助，她开口道：
“……最后，他们杀了我，是失手，但与谋杀无异，我的名字被人顶替，魂灵久久不散，许是徘徊太久，终有幸重返世间，却不想，因果尽断。”
她说这番话时，语调没有什么起伏，用词却格外有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体内翻腾，似乎随时都要冲出来怒吼。
但什么都没发生，她依旧静静地站在那，表情木讷，周身怨气环绕。
“因果已结的情况下，那两人恐怕已经转世轮回了……”云道然犹豫着，嘴中轻声念了一句，声音不大，但靠近这边的众人都能听到。
“你……想要复仇？”
琴夭抿了抿嘴，红唇微动，进一步地询问道。
“或许吧，但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阿絮垂眸，视线产生了少许的飘忽，而后，无神的瞳眸缓缓移动到了先前说话的云道然身上，她低声问道，
“你说因果已结，那我的因果又算得上什么呢？”
“倘若一个人所背的因果债够多，如何偿债才能让所有人因他而怨的人满意？”
意识到是在问自己的云道然深吸了口气，他上前了几步，一手按在自己的胸上，道，
“我可以引天证道，愿令逝者安息。”
听到这句话后，女子的身体开始颤抖了起来，原先人类光洁的表皮上忽地产生了一道道的沟壑，伤口深不见底，从头到脚遍布全身。
她紧紧地环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像是在抵御酷刑，可这场酷刑来自于内部，她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
“我嫁入这门的八年间，从未有一天不在祈求神灵，求祂们降下垂青，就算不惩处恶徒，至少也能让我远走高飞。”
“……但毫无回应，死亡如意料之中地降临了，我的执念唤我重回着世间，我愿化身恶鬼手刃仇敌，现在却又说天道能分辨清白，哈。”
“若真有天道，为何祂目睹人间疮痍却又垂目不语？又为何偏要等枯果满结才降下裁决？”
“如果……祂从不曾瞥下目光，我又如何相信现在祂能予以公正？”
女子颤抖着开口，在整个过程里，她都保持着紧紧环抱自己的状态，她在恐惧、她在害怕，多年的环境告诉她，她只能相信自己，而自己……无能为力。
云道然沉默了，他以天道的代行者自诩，但不可否认的是，所有引天证道的时候，大多都是苦果以酿的事后。
他安抚着众多游魂的情绪令他们早日归于轮回，以求世间稳定，这期间……往往难顾全游魂所思。
他尽力地去周旋了，但他是世中之人，很多时候，他只能以世人的安危为界。
是的，安危……
云道然垂下眸，一张符箓发着金色亮光，金色的光芒闪烁间，却见血色乍现——
“你，杀了他们的家人，对吗？”
云道然将符箓举到了身前，上面是点点的血泪，粗略一数也有二十来个了，有大有小，有深有浅，在金色的纸条上格外醒目。
女子停止了颤抖，她抬起头看向那张符箓，轻声笑了笑，她似乎被刺目的血色稍微拉回了些神志，但话语间，却带着凉意：
“对啊，我杀了他们满门，包括我为他们生下的两个孩子……”
“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复仇的火焰无从宣泄只能另寻他法，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嬉笑打闹的场景，让我回想起了自己在地狱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游走的往事。”
“我并非见不得别人好，但唯独他们不行，我承认我残杀了无辜人，可是，可是啊——”
她的身体又开始颤抖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奇异的兴奋。
她大笑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血色从原先皮肤的伤口处绽开，滴落在了衣服、地板，她的眼眶里盈满了血泪，与先前小护士现身时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周身的怨气凝结成了实质，环绕在了她的周围，并伴随着它的话语，做出了各色的神态，喜怒忧思悲恐惊……尽收于茫茫雾气里。
“我化为怨魂，手握怨力来到这世间，若不随我愿，我又何必重返世间，来受这冤枉气呢？！”
“我不屑于轮回，倘若轮回尽是这般的结果，那不如……就让我自己化身恶鬼，亲手为自己斩去归路！”
“至于天道，我不在意了。”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些各色脸庞的怨气开始疯狂聚合，它们相互纠缠、融合，化作形态各异怪灵险兽，这些灵兽都缺了少许部分，但无伤大雅，它们踩云降雾，朝着众人直袭而去，发出鬼魅一般的嘶吼之声。
琴夭当机立断先引笛声环绕，试图驱散与安抚，却不想，凝成实体后的怨气不似鬼怪，对笛中之音具有先天的抗性，收效甚微。
符箓也是第一时间出手，它们自行飘浮，环绕了众人一圈，来抵御这次突然地袭击。
可那灵种异兽像是拥有神智一般，并未立即扑上，反而先用嘶吼的声波震碎了符箓，才直逼众人，纵身扑咬。
战局瞬息之间被拉到了近前，第一个行动的不是陌匀或者K某人，而是尤格兮，依旧是熟悉的那几道黑色光柱出手，来限制那些凶兽的行动。
黑剑的封印对这些怨魂凝聚体是有效的，但意识到行动受限的他们立刻分化成了更小的一股股，通过分身极大散去了黑光的约束能力，而后再重回一体。
虽然并不能像制约尸体一般所向披靡，但也确实小小拖延了时间。
在此期间，琴夭收起了骨笛，手掌逐渐变成了黑色，指节增长；云道然也收起了符箓，一把桃木剑出现在了他的掌中；K某人不知为何看了一眼云道然，思绪间，将序言和男子拉至了后方。
至于陌匀，他看向了尤格兮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向前几步，绕过了琴夭和云道然组成的防线。
一只有着猫儿般矫健的身姿，脸庞却似游蛇的奇怪生物刚好逼近朝着陌匀就是一扑，血盆大口张开，却在接触到陌匀带着黑色指环的手指时，骤然消散，重新凝聚时，目光褪去了原本的狠厉，变得清澈。
果然……
陌匀一眼就看出了尤格兮那所谓的黑色光束实际上与给自己的黑色扳指为同源，都是能对物体进行某种改变，只不过一个倾向于外在而一个倾向于内在。
祂似乎并不想出手，只是来做个示范，陌匀沉思道，同时，另一只手捏出了蛛网，顺着灰白怨气的遮掩，隐秘地朝着女子先前所在的方向蔓延。
蛛网这种实体性的攻击对于怨魂类凶兽的效果一般，但操控这些怨魂的女子可不是虚的，她确实拥有着肉体。
绕开攻击不到的，先把她牵制住，也不失为一种办法。